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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网人的2021:只有年终,不敢奢望奖

来源|豹变

 

2011年1月24日的首都体育馆,上万名百度员工欢呼着迎接李彦宏入场,在百度2010年年会上,观看李彦宏和数位高管登台为他们献舞《Super Star》。几个月前,谷歌退出中国,百度成为中国搜索引擎的绝对明星。带着中国市场的风光无限,李彦宏定下“2012年要与谷歌划洋而治”的目标,不到一年时间,百度登上了中国互联网市值第一的宝座,BAT成为中国互联网的象征。

2012年底,互联网江湖最兴奋的是腾讯员工,英雄联盟项目组一些成员拿到了60个月工资的年终奖。更重要的是,微信用户数在这一年突破2亿,腾讯的市值大涨七成,这一年后来被叫做“移动互联网元年”,他们中的许多人与公司同享了移动端胜果带来的财富增值。

形成对比的,是百度员工的失落。这一年的“公司系数”评价里,李彦宏给出了0分,所有员工的年终奖因此缩水30%,李彦宏将不满传向员工:移动互联网的大潮里,百度准备不足。

没有摩登写字楼,北京海淀一处民居里,张一鸣和当时的字节员工们叫了8个海底捞开年会,由于怕跳闸,只开了四个锅。“创业”,也是那一年移动互联网的热词。

2015年2月,农历春节到来前,本来期盼着特别红包的阿里员工,只等到了马云发来的全员邮件。过去的2014年里,阿里在纽交所成为全球最大IPO项目,市值一度超过腾讯一倍,但马云告诉大家:“上市成功不应该是一个惊喜,2014年阿里巴巴集团没有取得特别的成绩,也没有特别惊喜。”阿里从2011年起奖励全体员工的特别红包在这一年消失了。

拼多多在2015年创立,此后的许多年里,互联网“下沉市场”的红利抢食开始。

时间来到2018年年末,抖音的早期员工们拿到了20余月薪资的年终奖金,媒体报道,时任抖音负责人任利锋拿到了100个月薪水,许多快手员工在脉脉爆料拿到八九个月的年终奖,快手直播团队在年会上拿到了500万元的奖励。这一年里,“下风口”的ofo惨淡退场,风口上的短视频加直播电商生气勃勃,“抖快之争”一路蔓延到了员工的福利上。

十年之中,万千互联网人被放在这剧变时代的冲刷之下,见证着行业被风口扬起或吞噬,见证着红利的爆发与消逝。尽管在所有公司的制度里,年终的奖励都与个人的努力紧密联系,但事实上,对基础员工而言,公司战略、行业乃至大环境,这些不由他们掌控的东西,却常常在他们身上留下最深的痕迹。

于是,每一个岁末年初,互联网公司们回顾自己、预测未来的喜与忧都会投射到员工的身上。

“2022年的互联网将如何?”

即便钟声已敲响,这仍是个未解的谜题,而身处其中的互联网人,给出了自己的预期。

2021年,年终奖会缩水吗?

一股情绪弥漫在脉脉上:几乎所有过去的福利,都要被重新提问。

“2021还有年终奖吗?”“年终奖会缩水吗?”“下午茶还会继续吗?”“房补还会有吗?”“只要被裁一定会给n+1吗?”“年底被裁还有年终奖吗?”

讨论的用户往往都了解过往的公司政策,这些保障属于惯例,但在许多回答里,员工们都担忧着:改变或许很快就会发生。

2021年11月没过一半,百度年终奖从年前发调整到2022年三四月份的消息就在脉脉上炸开了锅。最初这是一种飘渺的猜测,10月底,有脉脉用户发消息称:“百度的年终奖真的要推迟到3月了么,等着跑路的怎么办?”

此时,很多百度员工仍然对消息来源感到疑问。在此之前,百度的年终奖往往随一月份工资一起发放,向来保持在农历春节之前。

等到11月中旬,内网上已有了“11月进行绩效评价是否合理?是否应该改到1月?”等讨论,从侧面敲打了许多人的神经。

与之相对应的是,越来越多百度可能裁员的消息出现在社交媒体上,12月22日,百度裁员被爆出后,许多人认为年终奖的推迟将配合公司降低裁员成本。《豹变》询问的一位百度员工称,年终奖推迟不能100%确定,但内部人员已基本这样认为。

其他大厂的消息也并不乐观。12月,陆续有用户开始在社交媒体上发言某互联网公司年终奖可能从16薪降到14薪,也有互联网公司被爆将调整薪资包中月薪和年终的比例,降低月薪,年终奖提高到18个月,但年终奖跟绩效绑定。

尽管大厂员工们对消息投出了“没有证据”的反对票,目前也尚未有任何官方消息指向年终奖调整,但在评论里,焦虑情绪开始传递。

拉勾招聘数据研究院2021年12月20日发布《互联网人年终奖期待调查报告》显示,71.1%的互联网人在2020年获得了年终奖金,但仅有43.3%的互联网人认为2021年的年终奖会照常发放。

对公司的未来,许多人都在变得更谨慎。期权在过去被视作字节年终奖的隐藏彩蛋,过去几年,员工可以选择将年终奖置换为期权,购买价格比市场估价低不少。“年终奖全部兑换期权”,是字节员工林帆此前感受到的大部分同事们的选择,但对于2022年4月的年终奖是否兑换,一些同事的看法开始摇摆,上市遥遥无期,期权是不是会贬值,都成了他们需要考虑的风险。

谨慎的乐观也仍然存在。在字节工作了许多年的王新告诉《豹变》,如果有机会,4月他还是愿意把年终奖换成期权。

尽管外界看到这一年字节教育受到重创,商业化团队大幅撤裁,媒体报道,字节广告收入增速在三季度停滞,降本增效几乎贯穿了字节跳动过的2021年,但王新仍相信“字节还是一个有朝气的企业。”成问题的是,行业和环境的影响下,字节到手的年终奖会不会有变化,他觉得很难说。“可能没变化,也可能变化很大。”他悄然做起了心理准备。

并非所有的担忧都会变成真正的坏消息,但在社交平台上,比起内容的准确性,更多消息传达着的是一种情绪。

尽管关于年终奖、福利降低的猜测漫天,但大多互联网公司都不着急向员工做出官方回应。“先有了降低的声音,那最后发年终奖的时候,少也没关系,正常发大家就能很高兴了。”一位大厂员工对《豹变》表示,无论企业还是员工,都在做预期管理。

从战术调整到战略转向?

毋庸置疑的是,互联网的这个新年,的确伴随着寒冬。

如果说过往互联网公司在年底组织调整、优化人员,只是战术调整。2021年年底的动静,就有战略转向的意思了。

过去互联网公司们乘着流量的浪头,通过烧钱补贴,无边界扩张,期望最终在其他业务线也能盈利,饱和式招人的策略,形成了庞大的组织,如今降本增效,要效益成为新趋势,ROI低、边缘业务最先受到冲击。

一些微小的“改变”也已经在一些互联网公司中酝酿、发生。

一位快手员工向《豹变》确认,快手确定取消了下午茶和免费早午餐。12月30日,快手当天发布内部信宣布调整员工福利:租房补贴由全体员工调整为仅面向社会工龄3年以内的普通员工等;免费下午茶和免费三餐等福利取消,公司将继续提供早午餐,但员工需要通过消耗能量券或现金方式就餐。一般,能量券是快手在员工加班时发放的一项补贴。

在对澎湃的回复中,快手表示,“希望通过这次调整能够让员工更好的平衡工作与家庭,同时也是为了更灵活地应对当下的各种挑战,为未来发展蓄能。”

这并非快手的一贯作风,2021年2月,刚刚上市的快手还给每位正式员工准备了100股股票的“阳光普照奖”,当时价值约3万港币。

过往,快手与字节在员工福利上不停“内卷”,成为互联网人喜闻乐见的话题,但如今,低价饮料的取消,下午茶质量的下降等也成为字节员工讨论的话题,字节的“壕气”不见了。

李牧切身体会到了互联网人难以过好这个新年的滋味。2021年下半年,他所在的公司确认赴美IPO计划泡汤,开始了持续的业务调整、缩减人员规模。在熬过了三四轮裁员过后,他最终还是在12月的最新一轮裁员中被列入了名单。

比起知名大厂,小公司的裁员往往更加险恶、粗暴。李牧了解到,这一轮的裁员是从给高管施压开始的,管理层开会对赌签字将工资自降到一万,再由他们将压力一层层向基层员工传递。

他先是恐慌地发现自己的工资发放延迟了,又被迫接受了公积金被调整到最低档,随后,餐补、车补、电脑补贴统统被取消了,滴滴企业打车关闭,最后,甚至连公司的饮水机都被“减员”了。

这场磨人的拉锯战,主要是公司为了少付出一些“N+1”。主动辞职的人能够拿到一个月赔偿,不愿签字的人不会被解除劳动合同,只能与公司一直耗下去。熬到12月中旬,李牧开始考虑主动签字,尽管劳动法的保障能够提供帮助,但他已经感到疲惫。他查了下仲裁流程,审理时间可能要45天,正好过年,他不想再经历一场仲裁的拉锯。房子2月底就到期,但李牧还是选择签完字立刻转租,收拾好提前回家过年。

至于年终奖能否得到赔偿,他说:“我想都不敢想。”

李敏已经为年后的日子如何度过而发愁。将近30岁的她是一家在线教育巨头公司的老师,几个月前在线教育的裁员风波中,她留了下来。秋季课程结束后,2022年1月,她将跟随公司转向素质教育课程,但素质教育如何转型对她来说仍然是个谜题,行业里的先行者至今也没有找到成功路径。

只有来年的降薪是她比较确定的事情,后期模式改进后,她的班量会大大减少。唯一的欣慰是,公司与留下的老师们签订了协议:如果在2022年6月30日前提出离职,老师们获得的“N+1”能够以2021年的工资计算,避免降薪对赔偿的稀释。

“留下的人现在工作压力太大了。”李敏说。剧变带给这个行业的动荡还远没有结束,但她还没能想好:离开的话,能去哪里?

等待新的生机

某种程度上,潘宇是在互联网行业的起伏中,感受着加强模式的一类人。

他在一家游戏公司担任主策,入行8年。这是互联网之中公认的竞争激烈、高风险行业。政策变动影响行业起伏,项目成绩与团队命运高度关联的压力更是无处不在。

刚入行工资只有几千的时候,潘宇拿到过10万的年终奖,项目赚了钱,又恰好遇到了个愿意分钱的领导,他拿了十几个月的工资。不过,好“运气”总是那么短暂,游戏项目上架后的审美疲劳让利润大大降低,政策变动加上竞争激烈,下一年他的年终奖大幅缩水。

很多个年末,潘宇都看到过腾讯、网易的核心项目组人均年终奖几十万、上百万的消息,但顶层的光环属于少数人,更多时候,潘宇还是在习惯行业和项目过山车般的变化,努力保持平常心。他讲起一个故事:在一家小公司里,因为一个游戏项目很赚钱,整个公司的人都配上了下午茶福利。结果不久,项目就开始不赚钱,整个公司的下午茶福利又跟着暂停。

很多时候,这是很快就能发生的事情。

工作8年后,潘宇开始不那么在意年终奖的多少。为了有更广的晋升空间,他曾跳槽到一家创业公司里,拿了几年不到一万的年终奖。在这个行业里,找不到一个没有危机和起伏的舒适圈,他更关心的,是能否抓住机会在35岁以前做出一款爆款游戏,作为主策,他将这视作一个可能被年轻人代替的危机点,如果能有一款爆款出世,他或许能够完成向制作人的转型。

许多人正在离开互联网行业寻找安稳的时候,陈芳是那个想逆势往回走的人。

她在一家央企下的金融科技板块,由于金融行业年终奖在薪资包中占比高的特性,2021年她预计将拿到12~18个月的年终奖,金额在20万以上。根据往年的经验,这笔年终奖分三次发放,30%能够在2021年底拿到,30%在农历春节发放,剩下的40%得等到2022年的中秋或国庆前后。

这份工作最大的优点是稳定,在这个岗位上,只要不犯重大的错误,陈芳相信,自己的饭碗是不会丢的。但从年底开始,陈芳就已经在计划抛却这份稳定。她的上一份工作是一家互联网公司,她拿过这家互联网公司的股票,年终奖甚至都要和股票挂钩,经历过收入与财富随着股市的起伏不断。但计划换工作时,她仍然将互联网公司选为目的地。

陈芳怀念互联网公司,那里有更多的年轻人,尽管躁动不安,但也是一种久违的朝气。经历了漫长的犹豫过后,她觉得她最终会选择牺牲40%的年终奖,以不小的代价提前离开。在她看来,现在追求稳定就意味着牺牲掉壮年打拼的时间,她害怕在舒适圈里,从此失去对职业的规划和梦想的激情。

这是刚刚被裁员的李牧难以理解的故事,他正考虑过完年在老家考公的问题。但一个好的感触是:走出围城和进入围城的人打了个照面,他们的交错过后,城墙内外都会有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