炣燃科技5月21日综合金角财经讯 尽管医药采购回扣行贿的现象普遍,但其实这些回扣给到一线医护人员的少之又少,像雷李培这样的拥有一定权力的管理人员,吃掉了其中的一半的回扣。一线医护人员的处境并没有改善多少,薪酬与劳动价值不匹配的问题依然存在;与此同时,高药费依然加注在患者身上。医患关系紧张,也跟这种医药销售方式,有脱不开的关系。
“我病了三年,四万块钱的一瓶药,我们吃了三年后,房子吃没了,家人被吃垮了……”
电影《我不是药神》说出了肿瘤患者苦高价进口药久矣的心声。
事实上,昂贵的不仅是进口药。伤风感冒,患者花费几百上千也是常见的事。药价高是所有疾病、所有药物的普遍情况。
为什么医院的药价普遍高昂?为什么看不起病,吃不起药,医生乱开药、医患关系紧张等医疗顽疾难解?了解一下国内“医药一哥”恒瑞医药背后的行贿卖药故事,或许可以窥见部分真相。
这家有50年历史的药厂,其在医药行业的地位,正如万科之于地产行业一样。但这个老大哥,最近的麻烦不少。
早些天,江苏恒瑞医药股份有限公司(下称“恒瑞医药”,600276)发布2020年度一季报。数据十分亮丽,营收55.27亿,同比增11.28%;扣非净利超12.76亿,同比增10.30%。
与此同时,恒瑞医药深陷“行贿门”。一桩对浙江丽水某医生的司法判决,揭开了恒瑞医药子公司医药代表多年来持续行贿的秘辛,掀开了恒瑞医药的亮丽业绩背后,行贿卖药的“原罪”。
三线城市麻醉科主任
能收一家药厂370多万贿金
恒瑞医药,是一家专门生产抗肿瘤药、手术用药的供应商。
1970年,江苏省东北部沿海的连云港制药厂成立,这就是恒瑞医药的前身。直到1990年,它只是一家账面利润仅8万元的小厂。也在这一年,从技术员一步步晋升成副厂长的孙飘扬正式出任厂长。这也改变了恒瑞医药的命运。2000年,做了10年领路人后,孙飘扬带领恒瑞医药成功登陆A股,恒瑞医药从一家作坊式小厂变成A股医药行业的龙头。
恒瑞医药不仅仅是行业龙头,在最近的一起医疗行贿案中,也是主力。
浙江丽水所披露的这起公立医院医生受贿案,主要行贿方,正是恒瑞医药的子公司江苏新晨医药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江苏新晨”)。
2019年报显示,江苏科信和江苏新晨是恒瑞的销售端最主要的两家并表子公司。
雷李培,是浙江省丽水市中心医院原麻醉科主任。从2014年6月开始至2019年9月的5年间,雷李培利用职务便利,在药品、医疗器械及耗材的引进和使用过程中,收受回扣共计6744660元,其中上交医院3429832元,余下3314828元归个人使用。
六百七十五万,三百四十二万,三百三十二万。触目惊心吧?更让人细思极恐的是,一个医院,一家医药公司,就能做到这个数据。
此外,医药公司销售代表为了和雷李培搞好关系,让其科室维持和增加药品使用量,江苏新晨的3名员工先后给了雷李培40.8万元的“感谢费”。
短短5年时间,仅仅雷李培一人,收受医药公司的贿赂超过300万元。如果不是看到裁判文书白纸黑字的记录,很难相信一个三线城市市级医院的医院科室主任获得的回扣行贿可以高达数百万。目前,雷李培被一审判决受贿罪成立,判处有期徒刑7年,处罚金80万,追缴违法所得331万。
其中回扣行贿的大头,主要通过医院的采购回扣实现。例如,在2017年2月至2019年6月期间,江苏新晨医药有限公司销售的酒石酸布托啡诺注射液等5款药品被丽水市中心医院麻醉科使用,在签订采购协议中,江苏新晨公司抬高了每一支药水的采购价格,然后再送给雷李培回扣款共计2360000元,雷李培收受后,将部分回扣上交麻醉科,剩余部分归个人所有。
5种药品中标价与回扣费用的占比,平均每支药水给医生的达到19%。(图自网友“齐恒辉”)
在这种回扣方式的影响下,医生多给病人开药,能拿到的回扣就越多。
医生拿回扣、多卖药多收钱,早已是医药行业避不开的质疑。“医药回扣”是一种集体的、公开的腐败形式。不少医药产品的回扣比例都是提前谈好的,那些交给科室的回扣,由科室集中管理,除了按每个医生的开药量分配给医生外,还会留下一部分作为科室公共活动经费。
《法制日报》曾报道,除了回扣、提成之外,行贿的名目还包括“科研协作费”、“外协费”、“技术支持费”等。除了给钱,医药代表用各种方式拉拢讨好医院里面负责采购的关键人物,如为医生请保姆,帮助子女升学,送高档俱乐部会员卡等。
随着这个潜规则的滋长,“感冒发烧被开了上千块的药”也不断发生。来医院就诊的病患,最终承受了这一切。
隐藏在差旅费和学术推广里的秘密
在医药销售行业,涉及金额巨大且无法开具发票的回扣,通常在包装后隐藏在“差旅费”和“学术推广”这两类销售费用当中。
2019年,恒瑞医药的差旅费为9.09亿元,占同期营业成本的比例为31.24%。企业的三分之一营业成本都用于员工出差,这怎么看都诡异。医药企业差旅费畸高,是出差的背后不为人知,无法拿到台面上说的交易。
恒瑞医药的人均年差旅费用高于其他医药巨头数倍。
如果用恒瑞医药、中恒集团、华润三九这三家医药行业龙头相比较,同期销售费用中的差旅费分别为9.09亿元、740.62万元、7013.12万元,销售人员年均差旅费则分别为6.19万元、1.56万元和1.47万元。
差旅费同样惊人的,还有济川药业,2019年济川药业砸了6.33亿元,以年报披露的3639名销售员工计算,人年均差旅费高达17.33万元,差旅费比员工薪酬高出37%。
注意,江苏新晨是恒瑞医药的并表、全资子公司,也就是说子公司的全部财务账目都计入上市公司年报当中。子公司财务数据的真实与否、费用高低,都影响着上市公司财务数据。
其实,除了差旅费这个包装,市场费用、会务费、业务(招待)费等会计名目都有可能成为回扣行贿隐藏的外壳。子公司为了多卖药而进行的回扣行贿行为,影响着药企销售费用的指标。
在医药行业,比差旅费更诡秘的是“学术营销”。
药企以“学术营销”的名义支付回扣,跟差旅费包装一样常见。有业内专家指出:“学术推广说白了就是‘重金堆砌’消费渠道,这里向来是商业贿赂的高发区。”
学术推广即公司通过学术推广会议或学术研讨会,宣传介绍产品。“打个比方,医药企业请我们去参加学术会议,讲半小时课程,然后玩几天,台面上就是正常的学术会议,这也算是学术营销,”一位医药界不具名人士表示,“加强学术营销力度”在药企比较普遍,“无非就是加强请请客吃吃饭的频率。”
学术推广的过程中,行贿也在悄然发生。2018年7月,另一医疗行业白马股乐普医疗在学术会议上向授课专家支付讲课费2.4万元并制作具有宣传字眼的讲义,被上海青浦区市场监督管理局认定涉嫌商业贿赂,被处罚15万元。
2016年-2019年间,恒瑞医药的销售费用从43.5亿元涨至85.2亿元,恒瑞医药的85亿销售费用是怎么产生的呢?
其中,学术推广、创新药专业化平台建设等市场费用”为75.3亿元,占比88%以上,相比去年54.24亿元增加了21亿元;“差旅费”高达9亿元,占比10.66%,和去年基本持平;“股权激励费用”为8834万元,占比1.04%。
学术营销和差旅费,都与回扣行贿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两部分正是恒瑞医药销售费用的主要构成,占比超过98.66%。
学术营销已经成为恒瑞医药的营销特色之一。值得注意的是,恒瑞医药近三年连续在年报强调要“加强学术营销力度”,也就是说,药企要大幅增加市场费用,“当然也包括回扣。”上述人士说,回扣、请吃喝都是包含在学术营销中的隐性支出。
也就是说,这种小到吃喝大到行贿、带有原罪的学术推广方式,不仅是最主要的销售模式,也是恒瑞医药当下正在提倡、强化的“优势”。
而恒瑞医药部分销量大增的药品,正是行贿涉及的药品。让人惊愕的高额回扣,正是恒瑞医药高速增长背后的秘密。
恒瑞医药2019年报披露,“公司建立了一支高素质、专业化的营销队伍”,“建立和完善专业的销售团队,加强了市场销售的广度和深度,其中注射用紫杉醇、艾瑞昔布片、酒石酸布托啡诺注射液和碘克沙醇注射液产销量增长较快。”
其中,酒石酸布托啡诺注射液正是雷李培受贿案中涉及回扣行贿的药品,2019年销量为3763.31万支。
巨额贿赂谁买单?
恒瑞医药的实力,毋庸置疑。2019年,当另外三家医药巨头复星医药、石药集团、中国生物制药均面临营收增速下滑困境的时候,恒瑞医药依然保持着高速增长。2019年财报一出,数十家机构作出“买入”、“增持”的乐观研判,它依旧是资本市场的宠儿。
但这样迅猛增长的势头反而更让人害怕。销售业绩增长的背后,是学术营销和差旅费的增长,而这些名目背后,又用多少的300万养肥了多少个“雷李培”?
表面上看,那些高额回扣和行贿,通过各个藏有猫腻的会计账目,由上市公司买单。
但患者和国家医保最终为这些高药价买单,为药企的亮丽财报买单,为个别医生的高额回扣买单。真正为这些回扣行贿行为付出代价的,只有病患和每一个纳税人。
穿透整个回扣行贿的过程,会发现原来这跟患者的用药价格息息相关。
2010年,恒瑞医药正在大力拓展西南地区市场的市场份额,已经开始给医院医生高额回扣。恒瑞医药一款名为“艾素”(多西他赛注射液)的产品在2010年广西药品集中采购中标价为483.96元,医院给病人的零售价为556元左右。其中205元属于“推广促销费”,医生拿到的回扣大约为120-140元。
因为采购回扣腐败行为,病人至少额外承担了一半的高药价。
恒瑞医药历年来不乏行贿新闻:
2006年至2014年,原青岛市肿瘤医院药剂科主任马某,接受恒瑞医药供应商钱某请托,在供应药品提供帮助,自身接受行贿共计1.4万元;
2008年6月30日,河南省卫生厅点名36家行贿河南省内医院、医生的制药企业,恒瑞医药赫然在列,当时涉及的品种是奥沙利铂;
2012年,一份署名为“恒瑞医药前医药代表”的文件广为流传,文章称“披露恒瑞医药的不法行为”,主要披露恒瑞医药向广西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广西区肿瘤医院等医院的医生支付高额医药回扣;
恒瑞医药行贿的案子广泛分布在江苏、福建、广西、陕西等省市,时间长达数十年,有多家媒体报道“坐实”恒瑞多年来的行贿行为。
收了300多万回扣的雷李培,以及多年持续传出行贿新闻的恒瑞医药不是个例。
与雷李培同期涉案的还有烟台市莱山区第一人民医院、廊坊市安次区一医院等医院院长、主任、医生。涉及的行贿方包括哈药集团、天圣制药、长生生物、康美药业、沃森生物、六盘水济生药业、诺华制药、修正药业等多家知名药企。
而恒瑞医药,也许不是最严重的一家。哈药集团旗下两家子公司行贿金额高达1231万元;天圣制药从2003年到2018年共行贿1475万元;步长制药2018年销售费用80.36亿,占营业额的比重高达58.7%。
“消费者是上帝”,但在医院里面,花钱的病人绝对不是上帝。医疗消费是一个特殊的消费领域,因为消费者(病患)对病况、用药等情况没有专业认知,患者并没有议价权。
医生开的药单,无论多么长,无论价格是否合理,患者只能默默掏钱,没有第二个选择。
为了解决药价虚高的问题,医疗行业正在实行的带量采购涉及的药品种类和规模正逐步扩大。
2019年6月,财政部、医保局联合展开的查账风暴中,恒瑞医药两次被查出虚开发票,但公开的涉案金额仅为数十万元。但对比江苏新晨与雷李培等人的行贿受贿的案子来看,查账风暴中恒瑞被查出来的数十万,“湿湿碎”。毕竟,一名销售代表一次送给雷李培的“感谢费”就高达20万元。
医药卫生领域的职务犯罪,涉及的工作岗位众多,不仅包括医药审批管理、购销环节,也涉及各个层级的行政领导、党政及业务管理领导。
管中窥豹,整个医疗系统中,监管部门、医院、科室、医药公司等单位织就的医疗行业网络背后,又有多少这样的行贿发生?其数额又会是怎样的一个天文数字?
尽管医药采购回扣行贿的现象普遍,但其实这些回扣给到一线医护人员的少之又少,像雷李培这样的拥有一定权力的管理人员,吃掉了其中的一半的回扣。一线医护人员的处境并没有改善多少,薪酬与劳动价值不匹配的问题依然存在;与此同时,高药费依然加注在患者身上。医患关系紧张,也跟这种医药销售方式,有脱不开的关系。
恒瑞医药从一家以药水灌装和粗加工为生的低端作坊,变成创新药和仿制药为主的药企龙头,确实在推动国内医药水平发展和增加地方财税等方面做出了贡献。
但其行贿成风的问题,并不是一个可以被忽略,可以瑕不掩瑜轻易一笔带过的问题。
行贿,不仅仅是法律红线,也是一个道德红线。这种行为不仅破坏药品市场的发展秩序,更是让患者看不起病、被高药价拖垮病患家庭的祸首之一。
而且,由于医保报销的实施,为这种行贿买单的,是全体纳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