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九的小号
中国科幻文学在世界范围内最高光两个时刻,当属2015年刘慈欣的《三体》拿到雨果奖“最佳长篇奖”,和次年郝景芳的《北京折叠》拿到了“最佳中短篇奖”。
他们就像桥梁,让桥这头的中国普罗大众注意到了科幻产业,也让桥那头的西方注意到了中国的科幻实力。
三年过去了。
8月19日凌晨,雨果奖2019颁奖仪式在爱尔兰都柏林举行。本届的最佳长篇小说奖由玛丽·罗比尼特·科沃尔的《计算之星》摘得。此前,这部作品已分获今年星云奖和轨迹奖的科幻长篇,加上雨果奖,亦是凭一部作品包揽了三大幻想文学奖,这也是她自己第三次获得雨果奖。
《计算之星》讲的啥?这里是一些小小的梗概(剧透):
在平行世界的1952年,巨型陨石袭击了美国东海岸,地球将在50年之内无法居住。人类不得不动用全部资源开始进行到月球和火星的太空移民。数学家女主角参与项目之后,开始怀疑为什么没有其他女性被选中进入太空,并开始了自己的幕后调查……
此外获得最佳中长篇的是Martha Wells的作品Artificial Condition,马来西亚华裔曹维倩的If at First You Don’t Succeed Try Try Again,以及最佳短篇《女巫逃遁异世界实用纲要指南》,最佳戏剧长篇由去年大热的《蜘蛛侠:平行宇宙》获得。
何为雨果奖
雨果奖也叫“科幻成就奖”,简单来说,就是科幻文学界的诺贝尔。
雨果奖的命名源自《惊奇故事》杂志的创办人雨果·根斯巴克。它由世界科幻协会颁发,是每一年世界科幻大会的重点活动项目。奖项不设奖金,是纯粹的荣誉奖。
而雨果奖的评选过程相当开放,凡是在当年评选周期内,以英文出版的小说全都有资格被提名。无论是结果还是提名皆由读者票选,每年1月到3月为提名时间,由世界科幻小说协会的会员投票选出,最终提名一般是6部作品左右;而最终评选由世界科幻大会的观众一人一票选出。
也正是由于“一人一票”的投票法则,通过这种方式选出的作品一定是最有名、最具热度的,而那些相对小众的作品就相对更加难以获得读者的支持。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雨果奖的获奖作品和作者,更具商业价值。
我们平时接触到的影视作品不乏由获得雨果奖的作品改编的案例:电影《安德的游戏》原作改编自同名小说,原作同时获得雨果奖和星云奖;电影《黑客帝国》的灵感来自威廉·吉布森著名的《神经漫游者》,该小说同时获得了雨果奖、星云奖和菲利普·狄克奖。
就在刘慈欣的《三体》夺得最佳长篇之后连续三年,雨果奖的最佳长篇奖皆由非裔女作家N.K.杰米辛获得,获奖作品分别为《第五季》《方尖碑之门》《巨石苍穹》。刘慈欣的《三体3》也在2017年惜败于N·K.杰米辛的《方尖碑之门》。此次三连冠引起了轩然大波:此前从未有一位作者能连续3年获奖,引发了行业内的激烈讨论。
顺便一提,在幻想小说界与“雨果奖”相对的另一奖项是“星云奖”,二者并称为国际幻想小说领域的“双奖”,两者不分先后,均是科幻文学界公认的最高奖。星云奖由美国科幻和奇幻作家协会的会员每年投票选出,相比雨果奖的“票选”属性,星云奖的“评选”方式更加封闭,更容易获得行业内的认可。
既然是科幻圈最具影响力的奖项之一,那不少读者可能更关心中国科幻作家的成绩。不过遗憾的是,本次雨果奖的提名名单中并没有中国作家。事实上,自从2017年《三体3》被提名但落选“最佳长篇”之后,最近两年中国作家在雨果奖上较为沉默。
中国科幻作家去哪了?
不被提名才是常态
首先需要明确的一点是:雨果奖是英文奖项。
在前面雨果奖的评选机制中已经介绍过:“在当年评选周期内,以英文出版的小说全都有资格被提名。”也就是说,中国科幻作家在中文环境下创作的作品,如果不翻译为英文的话,很难进入世界范围内科幻爱好者的视野。
这也是中国作家在参与海外评奖时面临的首要困境,事实上非英文的作品在雨果奖上的影响力明显要比英文作品差很大一截。
科幻作家王晋康在接受《新京报》采访时曾表示:“目前中国科幻作品的产量仍远远不及美国。如果目前我们每年产出250部科幻作品,美国大概就有2000多部。”科幻作品数量的客观差距本来就很大,再加上语言的天然门槛,西方世界能够真正接触到的中国科幻九牛一毛。
抛开得奖与否不论,去年一年中被翻译为英文的中作品又有多少部呢?就算将中文的科幻作品全部翻译为英文,所占的都将是极小的比例。
而作品的关注度受翻译者影响。
刘宇昆在2012年11月签约担任《 三体》的译者,2015年8月,《三体》获得雨果奖最佳长篇小说奖。2016年8月,同样由他翻译的《北京折叠》获雨果奖最佳中短篇小说奖。
实际上刘宇昆在英语科幻界久负盛名,拿雨果奖的时间比刘慈欣还要早。
2012年,刘宇昆凭借短篇小说《手中纸,心中爱》分别夺得星云奖和雨果奖的最佳短篇故事奖,成为第一位同时获得双奖的华裔作家。2013年,刘宇昆再次凭借作品“Mono no Aware”获得雨果奖最佳短篇小说奖。更重要的是,除了自己创作之外,他也一直致力于中美文化的交流。对西方读者而言,像刘宇昆这样的知名科幻作家+译者,也能给翻译作品的背书。
在2014年的星云奖大会上,谈到日本科幻现状时,日本作家立原透耶不无羡慕地说:“在世界范围,我们不如中国科幻有影响力,这是因为我们没有刘宇昆。”
未来事务管理局的局长姬少亭在接受虎嗅采访时也表示:“现在的英语科幻圈,美国、英国、澳大利亚这些国家的作者们,他们越来越在意文笔,关心的话题也倾向于多元化;而刘宇昆除了名气比较大以外,也很擅长写出优美的英文。”
中西方存在着口味差异
如姬少亭所说,最近几年雨果奖参选作品关心的话题都倾向于多元化,而读者对科幻作品的认可与他们当前的需求有很大的联系。
“比如当前有一部分中国科幻读者更喜欢过去的西方科幻作品,因为这些作品更符合中国读者当下的需求。”
反观西方读者则呈现出另一副有趣的景象:最近几年科幻双奖的入选作品中,女性作者数量的有明显增长,前文提到:连续三年雨果奖最佳长篇奖都被N·K.杰米辛摘得,这位黑人女性作家凭借作品话题的多元化和现实意义成为行业关注的热点。
在此影响之下,种族、性别、文化成为核心议题,结合“优美的文笔”“对内心的探索”这一类对作品呈现方式的诉求,在雨果奖和星云奖的提名倾向上得以清晰体现。
而东西方科幻爱好者在作品偏好上的差异,使中国作品在评奖时缺乏西方的文化基础,在奖项竞争中作品天然处于劣势。
所以将以上三点总结:科幻作品原产量的稀少、优秀翻译作家的可遇不可求,使翻译为英文的中国科幻作品很难进入西方读者视野;而西方读者近年来最关心的现实题材话题,与中国作家表达之间的差异,更成为了传播时的阻碍。
这景象似曾相识:同为文学性奖项,中国作家的身影也曾长期缺席诺贝尔文学奖。
“东学西毒”
西方文化在文学评奖上占据了绝对的话语权。
早在莫言还没拿诺奖时,“诺贝尔文学奖歧视中国人”几乎是每年发奖那几天的固定话题。不光是中国,算上莫言,整个亚洲拿过诺贝尔文学奖的也不过6人。
2004年,在被问道“中国人为什么至今没有拿到诺贝尔文学奖,难道中国文学和中国作家真落后于世界么?”时,诺贝尔文学奖评审委员马悦然说:“中国的好作家好作品多得是,但好的翻译太少了。”
这位90岁的老人瑞典籍汉学家、瑞典学院院士、也是诺贝尔文学奖评审团中唯一深谙中国的文化的评委,和很多中国作家都是好朋友。马悦然在接受南方都市报采访时表示:莫言得奖前已有19部作品被译成法文,8部作品译成英文,其作品在西方传播广,“如果没有这么多译作,莫言就没有机会拿诺贝尔。”
相反,中国很多作家的作品,因为译作不够优秀,以至于在西方影响力不大。例如沈从文和巴金的作品都很优秀,但因译本太少而缺少国外读者。
尽管诺贝尔文学奖和雨果奖评选的内容属性上相去甚远,可面临同为西方人的评审主体时,“文学性”不啻是一种降维打击。人工智能已经可以在一瞬间把一句话翻译成几十种语言了,面对文学这座巴别塔时却依然无能为力。
无力归无力,从读者对作品的感受上来说,“一部科幻小说好不好”和“这部小说有没有获得雨果奖”其实没有任何因果关系。作家又不是流量明星,靠作品说话足够了。
姬少亭对虎嗅说,“当年《三体》得奖的时候很多读者表示:‘第一本就得奖了,那后面两本还能了得?’实际上《三体3》落选2017最佳长篇,《三体2》更是没有被提名,那难道说明《三体1》就一定比后两本要好么?”
话分两头说,中国科幻产业还处于起步阶段,在产业足够成熟之前,向雨果奖这样成熟的、有影响力的活动和评选的获奖,本身也可以让西方世界发现和重视中国的科幻作品。在整个产业有足够影响力之前,学会理性看待双奖的评选,才能在世界范围内走得更远。
中国科幻的主要问题在哪
还是人少。
姬少亭向虎嗅表示,从中国有科幻文化开始,沉淀下来的作者不过二三十人。再加上一些新培养的作者,总数不超过200人;而在美国随便开个科幻作家大会都可以来几千个作者,声量和影响力完全不能同日而语。就算不去和美国比,在中国十几亿人的人口基数下只诞生这么几个作家也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2015年《三体》刚得奖那会儿,一些科幻作家开始不好好写作,转身去卖IP,直到最近两年才归于平静。这件事情表面上来看是“资本的涌入干扰了正常创作”,实际上是“产业不够成熟,普通作家很难只靠写作养活自己”。
在这样的环境下,中国科幻文学很难在西方产生足够的影响力,因为这不是一个还是两个刘慈欣的问题,而是整个行业的影响力问题。
所以就在雨果奖颁奖的前两天,成都市的代表团已经正式提出,希望可以申办2023年第81届世界科幻大会。此举一方面为了让西方世界了解中国的科幻文化,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中国人自己关注科幻产业,为行业带来更多新鲜血液。
为了解决中文作品在西方影响力弱的问题,国内的科幻爱好者们建立了自己的科幻奖项“引力奖”。评选一年一度,流程参考雨果奖,意在评选出每年的优秀中文科幻作品——或许有一天,也会有国外的作家把作品翻译为中文来争取这份奖项。
比评奖更重要的是,我们是否有一个成熟的产业,以及足够多的专业人员支撑起这个行业的正常运作。在“黄金时代”类型的科幻作品中,被反复强调的是“探索”“勇入无人之境”的主题,而中国的科幻产业现在正需要这样的精神。
在那之前,靠着《三体》和《流浪地球》一两部作品妄谈“崛起” ,一部《上海堡垒》就“关上了门”,本质上还是科幻产业不够成熟、不够被外界尊重罢了。想要在世界范围内被认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